胡言

30年前,北京有個詩人愛上了一個女孩。那女孩是他的初戀、也是他一生的至愛。據生前好友回憶,他對那女孩的愛可謂深入骨髓,“發起瘋來一封情書可以寫到兩萬字以上”(當代詩人西川的原話)。可是,後來他們分手了,沒有人知道原因——也許包括詩人自己。當他千里迢迢南下廣東找到那女孩時,人家已經結了婚,有了屬於自己和另一個男人卻與詩人毫不相干的幸福家庭……

其實,我挺同情某一類人的。他們生前活得痛苦,死後還要被人過度消費,不得安寧。比如魯迅、比如張國榮、比如MJ……又比如,當年那個詩人。

每年這個時候,網上總有無數人趨之若鶩地轉發那詩人生前的作品,以示紀念。什麼“全世界的兄弟们 / 要在麦地里拥抱”、什麼“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”、什麼“春天 / 十个‘某某’全都复活”……曾經的我,對著這些微博或者朋友圈總是覺得好笑:如果真有這麼多人能夠讀懂他的詩,當年他就不會以這麼極端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了。可是,近兩年看到這些鋪天蓋地的遺作,我卻再也調動不起以往那種玩世不恭的心態、對那些“附庸風雅之輩”再也打不出半句自命辛辣有才的冷嘲熱諷,有的只是一懷莫名的失落。

我太自大了,直到如今也逃避不了曾經的“清高”給此時的自己籠上的羞愧。其實,我也讀不懂他的詩、窺不透他內心的世界。我沒有轉載他任何的作品——因為,我不配。

高中那會,我也學過他的詩,那是他知名度最高的代表作。課文的“导读”中還划了重點:这首诗体现了诗人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、表达了他对自由的向往和对生命的热爱……而我稍稍咀嚼卻有不一樣的感受,尤其是末尾那幾句:

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
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
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
我只愿……

總覺得有點不對勁,但我也沒執於深究——呵呵!應試教育嘛,課本上怎麼說我在試卷上怎麼寫就是了。直到上了大專以後,在一次偶然的資料翻閱下才知道,原來寫完這首詩沒多久,那詩人就自殺了。

3月25號,對於那詩人的生命而言,感覺這日子挺曖昧的——前一天是他的生辰、而後一天則是他的死忌。在這一天細細品讀他的詩,不知能不能隨著他的靈魂在詩歌的意象中,徘徊於他的生與死之間,探明他的內心世界?呵呵!

“從明天起,我要如何如何。”類似的話每個人都聽得多、也說得多了。但聽者大多只會囫圇於字句的表面,而不知道——或者倦怠於理解言者所出此言的原因、感受。就像那首詩,在清新、樸素的措辭之下,其實有著更深層的內涵,這在詩人魂斷山海關鐵軌之前,能設其身、處其地的又有幾人?

幾年前經常在新浪上搜索一個暱稱“走饭”的南京女孩,一條一條地翻閱她的微博,似懂非懂地猜測她的歷程和際遇。那種矛盾的言辭、那種混亂的思緒、那種瀕臨崩潰的精神狀態,讓人既心疼又愛莫能助。但我從來沒有在她的主頁點過“關注”,因為她永遠也不會再更新微博了。

還有深圳那位名叫許立志的“打工詩人”:

一颗螺丝掉在地上
在这个加班的夜晚
垂直降落,轻轻一响
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
就像在此之前
某个相同的夜晚
有个人掉在地上

這首詩就是出自那位只有高中學歷的工廠打工仔之手的。除此之外,他還留下了《梦想》《流水线上的雕塑》《泪》等詩作。然而,寫完這首詩不到一年,他便從富士康17樓一躍而下,年僅24歲。

……

有時候覺得,社會就像一首意象開朗豁達的朦朧詩,我們看不透這社會的本質、道不破這社會的種種怪狀,就像我們讀不懂那詩人的詩。

GDP躍居世界之頷、航天技術突飛猛進、城市發展一日千里……在這一片繁榮昌盛的大好形勢下,到底壓抑著多少絕望的心靈?

在這個物質日益充盈而精神卻愈漸空虛的年代,到底還有多少人凝注著地平線上那忽明忽滅的曙光飽嘗煎熬?還有多少人被困在宿命與轉機之間受盡折磨?還有多少人在輕描淡寫的平靜語氣下劇烈地掙扎?

呵呵。從明天起,做一個幸福的人……